1、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活着,有多少事情讳莫如深,必须缄默其口。
2、大家都没有变老。随着时光的流逝,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到最后会让你觉得特别滑稽可笑和微不足道,对比你会投去孩子般的目光。
3、虚无主义,——某种程度上就是说,永远不会有结果,陷入无限错误的思想循环,悖论当中。
4、今天,我终于明白了,她阅读的那些淡绿色的册子和“不存在的露易丝“的传记,并不是要寻找一个行为准则。她只是想逃走,逃到更远的地方,用更剧烈的方式割断与日常生活的联系,呼吸道自由的空气。
5、从那一刻起,我的人生有了一个缺憾、一个空白,它带给我的并不只是空虚的感觉,而是我的目光不能承受。那个空白整个地用它那强烈的辐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。那种局面将永远持续下去,直至人生的尽头。
6、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热,我们深信在这儿谁也不会找到我们。下午时分,我们常常沿着路堤散步,一面挑着海滩上人群最密的地方。然后,我们就走近沙滩,寻一小块空地铺上浴巾。在散发着润肤琥珀油香气的人群中间,我们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。孩子们在我们身边搭着他们的沙子城堡,流动小贩从人们身上跨来跨去,兜售着冰激淋……在那八月的星期天,我们和周围的人一模一样,没有任何不同。
7、后来,我每次与什么人断绝往来的时候,我都能重新体会到这种沉醉。只有在逃跑的时候,我才真的是我自己。我仅有的那些美好的回忆都跟逃跑或者离家出走连在一起。但是,生活总会重占上风。
8、有人言之凿凿地告诉我:人唯一想不起的东西就是人说话的嗓音。可是,直到今天,在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,我却经常能听见那夹带巴黎口音——住在斜坡街上的巴黎人——的声音问我:“那么,您找到您的幸福了吗?”
9、有时,我们会回想起我们人生的某些片段,我们需要证据来证实我们没有做梦。
10、“逃逸线”是法国哲学家德勒兹(1925-1995)经常使用的概念,在后期经典之作《千座高原》中,他详细区分了三种类型的“线”:坚硬线、柔软线和逃逸线。坚硬线指质量线,透过二元对立所建构僵化的常态,比方说人在坚硬线的控制下,就会循规蹈矩地完成人生的一个个阶段,从小学到大学到拿工资生活到退休;柔软线指分子线,搅乱了线性和常态,没有目的和意向;逃逸线完全脱离质量线,由破裂到断裂,主体则在难以控制的流变多样中成为碎片,这也是我们的解放之线,只有在这条线上我们才会感觉到自由,感觉到人生,但也是最危险之线,因为它们最真实。
11、你说得对,在生活中重要的不是未来,而是过去。
12、对于虚无主义的克服,人们杀死了上帝,最终信仰了永恒轮回,并以此终结了信仰的时代!
13、“永恒轮回”是一种世界观,与基督教的“有始有终”世界观正好相反。
14、在这幢楼房的各个入口处,过去经常有许多人穿过这里然后又消失了,我相信人们今天还能听到他们脚步声的回音。因为在他们经过以后,有些东西至今仍继续在震动。虽然震波越来越弱了,不过如果仔细注意听的话,依然是可以感觉到的。我也许实际上从来不曾叫过彼得罗麦克沃伊,我什么也不是,只是一些透过我的有时远而弱,有时近且强的震波所散播的回音,他们在空气中打转,然后聚集在一起,就成了我了。
15、黄昏时分,一个小姑娘和母亲从海滩回家。她无缘无故地哭着,她不过想再玩一会儿。她走远了,她已经拐过街角。我们的生命不是和这种孩子的悲伤一样迅速地消逝在夜色中吗?
16、有些人你是在非常年轻的时候遇到的,但你却有相当清楚的记忆。在这种年龄,任何事都会使你感到惊讶,是你觉得新鲜……但是,你遇到的有些男人和女人,已经有了一段人生阅历,你就无法要求他们唤起跟你一样清楚的回忆。
17、甚至在我们两人出生的那年,这座城市从高空俯瞰,只是一堆断垣残壁,在一座座花园深处,丁香在废墟里开出一朵朵鲜花。
18、我一直走到窗前,俯视着蒙马特尔缆索铁道、圣心花园和更远处的整个巴黎,它的万家灯火、房顶、暗影。在这迷宫般的大街小巷中,有一天,我和德妮斯·库德勒斯萍水相逢。在成千上万的人横穿巴黎的条条路线中,有两条互相交叉,正如在一张巨大的电动台球桌上,成千上万只小球中有时会有两只互相碰撞。但什么也没有留下,连黄萤飞过时的一道闪光也看不见了。
19、他料到会这样,但这无关紧要。在外面,他还在楼房前待了一会儿。在阳光下。这条街静悄悄的。他在那些时刻确信,只要纹丝不动地站在人行道上,就能慢慢穿越一度看不见的墙。然而,人却总是在同样的位置。这街道将会更加寂静,更加阳光明媚。发生过一次的事,会无休止地反复出现。
20、一些短暂的相遇,巧合和空虚在其中所起的作用,要比你在一生中其他年龄时更大,这种相遇没有未来,如同在夜里的一列火车中。
21、博思曼斯在想,有时命中注定如此。你就会听一个人迎面相遇两三次。你要是不跟这个人说话,那就是你的损失。
22、未来……这两个字的声音,今天在博斯曼斯看来令人心碎而又神秘莫测。但在那个时候,我们却从未清楚地意识到,我们的运气仍处于永久的现时之中。
23、我担心德妮斯不来赴约,我第一次想到,在这座城市里,在这些急匆匆赶路的人影中间,我们俩有可能再也见不着面。 我记不得这天晚上自己名叫吉米还是佩德罗,斯特恩抑或麦克埃沃依。
24、他清楚地感到,在确切的事件和熟悉的面孔后面,存在着所有已变成暗物质的东西:短暂的相遇,没有赴约的约会,丢失的信件,记在以前一本通讯录里但你已经忘记的人名和电话号码,以及你以前曾迎面相遇的男男女女,但你却不知道有这回事。如同在天文学上那样,这种暗物质比你生活中可见的部分更多。这种物质多的无穷无尽。而他只是在自己的记事本上记下这暗物质中的几个微弱闪光。
25、千千万万的人行进在巴黎的纵横交错的街道上,如同千千万万的小弹子在巨大的电动弹子台上滚动,有时两个就撞到一起。相撞之后,没有留下一点踪迹,还不如飞过的黄萤,尚能留下一道闪光。
26、有人在梦中轻轻地对他说了句话:遥远的奥特伊,我忧伤时迷人的街区,他把这句话写在记事本上,因为他清楚地知道,有些话你会在梦中听到,使你印象深刻,决定要铭记在心,但在醒来时却不会想起,或者会觉得毫无意义。
27、我们蜷缩在我们两张相对的床上,感到一种轻松。我们低声谈论侯爵,各自都发现一个新的细节。下一次,在往回走之前,我们将在多尔代恩医生街上再往前走远点。我们将走到女修院。再下一次,更远,到农场和理发铺。下下次,再更远,每夜多走一段路。那么就只用再走十几米路,就可以到城堡的栅栏前。再下次……结果我们睡着了。
28、这个笑容在我的记忆中是罗歇·樊尚的主要特征:它永远挂在他的嘴唇上。罗歇·樊尚沉浸在这微笑中,这微笑并不快乐,而是冷淡、迷惘,就像笼罩在他身上的一团轻雾。他的微笑、他的声音和他的举止都给人低沉压抑的感觉。
29、每当即将动身时,她都感到十分喜悦,而当处于生活中的每个裂口时,都确信生活将重新占据上风。
30、起先,那条狗在我身后十来米远的距离,然后,它渐渐地走近。到了加里拉花园的铁栅栏那儿,我们便并排行走。我不知道在哪儿曾读到过——也许是《天体奇观》里某一页下面的注释——我们可能在夜里的某些时候不知不觉地进入一个并行的世界:一套没有熄灯的空房间,甚至一条死胡同一般的小街。我们在那里发现那些很久以来早已不知去向的东西:一件吉祥物,一封信,一把雨伞,一把钥匙,以及随着生命的流逝而丢失的猫、狗或马匹。我想,这条狗就是居而泽讷博士街上的那条。
31、每当即将动身时,她都感到十分喜悦,而当处于生活中的每个裂口时,都确信生活将重新占据上风。
32、我扭头往回走,在码头上伫立片刻,注视着疾驰而过的车辆和塞纳河对岸演兵场附近的灯火。在那边,在靠花园的一个小套房里,或许残留着我生命中的某些东西,那儿有个人认识我,而且仍然记得我。
33、那天夜里的撞车事故发生得真是时候。我需要某种冲击,使我从消沉、麻木的状态中惊醒。我再也不能继续在浓雾中行进……而这一切是在我步入成年的几个月前来临的。多么离奇的巧合。我刚好得到了拯救。这起事故大概是我一生中最具有决定性的事件之一。它使一切恢复了秩序。
34、说来也怪。有时我在街头拐角,会突然碰见一个阔别三十年的人,或者一个我以为早已死掉的人。我们彼此都大惊失色。尼斯城充满幽灵和鬼魂,但愿我不会马上加入他们的行列。
35、我相信,在各栋楼房的入口处,仍然回响着天天走过、后来失去踪影的那些人的脚步声。他们所经之处有某种东西继续在颤动,一些越来越微弱的声波,但如果留心,仍然可以接收到。其实,我或许根本不是这位佩德罗·麦克埃沃依,我什么也不是。但一些声波穿过我的全身,时而遥远,时而很强,所有这些在空气中飘荡的分散的回声凝结以后,变成了我。
36、他感到自己走到一生中的一个十字路口,或者不如说是一个边界,他在那里可以冲向未来。他脑子里第一次想到“未来”这个词,以及另一个词:地平线。那些晚上,这个街区的条条街道上空无一人,十分安静,是一条条逐渐消失的线条,全都通向未来和地平线。
37、一些人在青年时代是朋友,但有些人不会变老,他们在四十年后跟其他人迎面相遇,就再也认不出那些人。另外,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再有任何接触:他们往往是并排待着,但每个人都在一条不同的时间走廊里。他们即使想互相说话,也不会听到对方的声音,如同两个人被鱼缸玻璃隔开那样。
38、昨天夜里的意外事故并不是偶然事件。它标志着某种断裂。这次撞击另有益处,而且,它发生得很及时,使我重新开始生活。
39、他走了这么长时间,累了。但他在一时间有一种安详的感觉,并确信回到了他在曾在某一天动身离开的地方,是同一个地方,同一钟点,同一季节,如同钟表的时针和分针在中午十二点时并在一起。